初见《狗十三》是在11月23日的首场点映会上,电影放映结束后,曹保平导演现身,跟现场观众交流了不少问题。
其中有一个问题,答案似乎不那么明确,或者说它不能那么明确。
那就是:“我们就究竟该讨厌谁?”
从大人的角度,可能讨厌李玩和爱因斯坦。
从小孩的角度,可能讨厌里面的大人和教育方式。
从做人的角度,可能讨厌里面的人文关系和社会问题。
讨厌谁这件事,总会触动大家,总引人讨论。
为什么?
因为它存在的可能性,非常大。
记得在第四季《奇葩说》的最后一期中,收官辩论的题目是一个覆盖面最广,且每个人都逃不掉的话题。
“我们终将成为自己讨厌的人,这是一件坏事吗?”
坏,是成长的一部分,或者是成为人的一部分。
但这个“坏”,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能是弱者的妥协,还可能是自我合理化的结果。
这也是《狗十三》丢给我的第一个极其凝重的问题?
“促使人成长的多半是灰色因素,是在人生最不稳定的时候,面对从家庭到社会的撞击,散落出的无数碎裂和片段,这是每一代人可能会投射给下一代的复制过程,它需要我们面对。”曹保平导演这样回答道。
《狗十三》为什么会出现不同层面的“讨厌”?
这是《狗十三》让我思考的第二个问题。
有人说,电影是一把刀子,电影里的人物是一面镜子。
“中国家庭是权威家庭,不太崇尚个体价值和个体生命的意义,有秩序、有尊卑是更重要的。这样的沿袭必然带来对个体的轻视和伤害。片中李玩的成长是这个社会结构下的必经之路,这种‘懂事’和‘长大’太值得我们深入思考了。”
曹导说完这段话后,我想到了最近网络上出现的一个新词:“懂事崩”。(成年人的情绪崩溃,总是这样心酸。需要顾及方方面面,尤其是关心着自己的人。再崩溃,也不敢让他们忧心。)
电影里的那些对立、矛盾、憎恨,以及和解与妥协。
从成年人的角度看,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从青少年的角度看,那是弱者的妥协。
成年人,想要心安理得,就必须要自我处境合理化。
就如电影里的大人,当不能自我合理化的时候,或者不能洗地的时候,往往喜欢用“误会”来解释,用“你要理解我”来试图和解。
而青少年,往往只能容纳自己的变化和外部施压,才能更轻松地活下去。
就如电影里的李玩,成长往往就是一个事与愿违的过程,哪怕它是件悲剧,你也只能像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一样,把它想成理所当然。
而这种自我合理化和理所当然,可能才是“我们就究竟该讨厌谁?”这个问题里的那个“谁”。
正是因为那么多的不得已而为之、弱者的妥协,才增长如此多让我们讨厌的层面。
因为妥协,不是美德。
忍气吞声,不是相处和睦。
而委曲求全,更不是顾全大局。
像余华曾说的:“当我们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时,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温文尔雅了。”
只有你坚硬无比,世界才会对你温柔以待。
这是我们内心本来坚信的。
记得在点映会上,有观众提问:“曹导,你以往都热衷于犯罪题材,这次为什么会选择青春题材?”
“这也是犯罪”。曹保平导演这样回答道。
后来,在访问里,我又追问了这个问题。
曹导说:“里面触及的情感上的残酷、撕扯,还有情绪的震荡,这些矛盾冲突在激烈程度上和犯罪是一样的。因为犯罪的根源,往往是人性的变化,不是伤害。”
所以,在看《狗十三》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一个问题:
丢狗或者杀狗,甚至让一个屠龙的小孩最终变成恶龙。这是不是一种犯罪?
电影里,大人们对待李玩的粗暴教育,不止是身体,还有情感。
可事后,比如李玩父亲为什么会做出很多过度且无效的“补偿性行为”。
一,是为了获得心理安慰、降低内疚感。
二,他们心里知道但不愿承认,李玩是受害者。
这种中国式家庭里的无解命题成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子,插进了人的心脏。
易中天曾说:“我多希望中国的家长,把望子成龙、望子成材、望子成器,期盼为望子成人。因为龙是怪兽,材是木头,器是东西。而人该真实、该善良、该健康、该快乐。”
中国小孩的内心成长,往往活得或者克制得让成年人都敬佩得毛骨悚然。
中国小孩在孤独成长中,还得学会“大人”的成长。
如果小孩势必要妥协、势必要服从,那小孩做出妥协和服从换来的结果,难道不应该是一个他们不讨厌的样子吗?
不然,妥协和服从只有代价,没有意义。
曹导说:“当你意识到自己成长了,那一刻就已经过去了。当你能回望这些时刻、面对这些时刻的时候,也许能成长为大人。”
采访的最后,曹导才说道:“《狗十三》不仅是一个青春片,他反映了我们当代生活中层层面面,也触及到很多层面,很多都是无解的命题,但它试图在找到一个大人与小孩、父母和家人、人和社会之间重建桥梁的契机。”
而这件事,一定要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