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先行者之何平:一马当先,侠隐于市

2021-05-07

在第五代导演里,何平是份量很重的一位。今日5月7日,值何平生日之际,特此向何平导演致敬,向中国电影人致敬!


成长于电影世家的他,父亲曾是20世纪20年代山西戏剧运动的创始人,母亲是著名的电影演员,曾出演过新中国成立后拍摄的第一部故事片《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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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影响,对电影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79年,正当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李少红等“78届导演”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时,何平就已经开始从事电影工作。他先是在故事片《竹》的摄制组中担任场记,后来被西影厂厂长吴天明挖掘,于历史片《东陵大盗》的摄制组中担任副导演。1987年,何平再次被“第五代伯乐”吴天明推荐为故事片《我们是世界》的联合导演。1988年,何平开始担纲拍摄《川岛芳子》,真正开启了自己的导演生涯。从此之后,他便带着在片场积累的丰富经验书写起独属于自己的电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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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绩:一代先锋,誉满其身


1991年,何平导演了中国当代武侠片的经典之作《双旗镇刀客》,其大胆的人物塑造方式以及新颖的电影语言为武侠片的类型革新做出了相当大胆的尝试,该片获得了第11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奖、第3届夕张国际惊险与科幻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第4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奖,还入选第1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十大华语片,何平导演自此在国内外声名鹊起。


《双旗镇刀客》大获成功之后,何平导演又转而开始关注新的题材类型,并在三年后带来了讲述中国深宅大院故事的影片《炮打双灯》,该片以女扮男装、阴阳倒错的身份设置表现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异化,将第五代导演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与批判进一步深化,从而获得了第1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奖,第42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银贝壳奖与评委会特别奖,第14届夏威夷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等众多电影奖项,何平导演也从此开始享誉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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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何平导演在国际资本的加持下尝试制作了拥有更大投资规模的商业片《日光峡谷》,该片不仅启用张丰毅、王学圻、杨贵媚、谷峰等全明星演员阵容,而且还将武侠片的地域背景放置在辽阔苍茫的雪域藏地,以宏大的场面调度提升了这一类型片种的视觉要求。该片也由此获得第4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特别提及奖,以及主竞赛单元金熊奖提名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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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千禧年之后,蛰伏七年之久的何平再次跳出舒适圈,开始导演中美合拍片《天地英雄》,该片在中国电影产业化探索的背景下,于2003年拿下近五千万的票房成绩,并成为当年度的票房亚军。该片也因此获得包括第10届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在内的多个奖项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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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以为何平导演将在商业片领域深耕下去的时候,他把目光投向了大历史、小切口的文艺片创作,从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入手,拍摄了历史题材影片《麦田》,以一种黑色寓言的方式完成了自己对宏大叙事的演绎。而在时隔六年之后,何平又将目光从历史转移到现代都市,关注社会底层人群,在2015年拍摄了《回到被爱的每一天》,讲述了“北漂”真实的生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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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何平的导演经历,会发现他的作品少而精,几乎每一部都获得了艺术和市场的一致认可。在他的创作生涯中,不管是西部武侠题材和历史传奇故事,抑或更为细腻具体的现实故事,都洋溢着饱满的人性思考和艺术想象。


从《麦田》的人物造型和故事架构中,观众也不难看出何平导演对于电影大师黑泽明的经典影片(如《战国英豪》)的致敬。何平导演在影片中采取了底层视角的叙事策略,并注入了很多的历史思辨,这也表明了某种对于黑泽明作品中人文关怀的传承与本土化——这或许也是这位电影艺术家“迷影情结”一面的展现。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从1999年至2005年,何平还曾出任美国索尼哥伦比亚电影制作(亚洲)高级顾问,致力于华语电影的开发与合作,期间策划和监制了《大腕》《寻枪》《手机》《可可西里》等多部口碑好、又卖座的电影。


那几年,何平逐渐化身为一个兼具艺术眼光和投资理念的电影制作人,无论是商业片还是艺术片,他都以幕后推手的身份给予其无私的扶持。同时,在充分了解好莱坞的制作体系后,他还带领团队完善中国电影制作流程,包括建立了第一个中国电影的官方网站,第一次为中国电影制作角色海报,第一次为中国电影制作预告片等等。这段时间的何平是更多地站在推进中国电影工业化、拓展华语电影海外市场的高度做工作,他的这些不懈努力也为填补中国电影产业的空白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今次,我们回顾他的经典作品,试图在刀光剑影中拨开历史的迷雾,重新审视何平电影中独特的个人印记,并关照他对推进中国当代电影工业化所做的贡献,以此期望为更多的中国电影人提供一个学习参照。


气质:日落黄沙,狂野西部


1984年,中国著名电影理论家钟惦棐作了题为《面向大西北:开拓新型的"西部片"》的发言,“中国西部电影”的概念被首次提出。同年,电影《人生》《黄土地》相继问世,中国西部电影自此开始真正登场。在那之后,第四代导演和第五代导演接连发力,创作了《老井》《黄河谣》《盗马贼》《红高梁》《野山》等一系列享誉世界的优秀作品,引发了中国西部电影创作的冲击波。而在此类题材中,1991年由何平导演的《双旗镇刀客》正是一部力能扛鼎的个性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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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旗镇刀客》这一片名,很容易让人以为它是一部传统的中国武侠片。但是,何平导演却把它拍成了一部风格独特的电影。影片讲述孩哥为寻找由父亲订下娃娃亲的媳妇而来到双旗镇,为了保护媳妇和双旗镇居民合力与刀客“一刀仙”展开斗争的故事。尽管影片情节简单,但这却没有造成叙事上的短板,相反是加大了对悬念感的铺垫。


这种悬念感尤其体现在摄影和剪辑上。何平自己在《电影艺术》1991年4月刊《叙事·技巧·创意,<双旗镇刀客>的创作思考与实践》中说,为了将刀客的动作戏拍得好看,他与摄影师马德林两人绞尽脑汁,最终采用“倒拍”的方式,并在后期剪辑时“只要动势不要动作”,从而给刀客的神奇刀法营造出一种“神秘感”。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本片其实是利用一部分过期胶片且在极少的投资下拍摄完成的,这种限制性的条件反倒让何平在创作中释放出巨大的张力。在该片的剧情编排中,何平不仅成功地利用“悬而不决”的悬念魅力,而且还超越这一定势寻找到一种反定势,先反后正、先抑后扬,以外在的对立分裂反映内在的统一和谐,构成叙事的内在动力。


小悬念环环相扣、众多的小悬念又包容在大悬念之中。悬念背后,又弥漫着一种属于中国哲学的传统精神。透彻的生死观,宏大的命运感,潜藏在其中,杀戮与营救被演化为决斗与旁观,批判寓意悄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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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旗镇刀客》影片截图


何平导演在西部类型片本土化创作的过程中选取了一种很具时代和地域特色的制作策略。如果说中国大陆第五代导演的电影中,最具有辨识度的视觉与文化符号在于西北地区的戈壁景观与西部农耕文明下野性魅力,那么何平导演就巧妙地将这些符号化为了承接西部类型片,尤其是在欧洲制作的部分低成本西部片(如通心粉西部片)的神秘与粗粝视听风格的土壤,使得两种电影语言跨越了文化区隔的桥梁,实现了某种难能可贵的电影美学上的交流、融汇与化学反应。


在《双旗镇刀客》中,何平的镜头总是出奇地克制, 无论是静、动、缓、急,影像的呈现均错落有致,尤其讲究蓄势,以静制动,制造仪式感。如刀客决斗前军营一样的整齐步伐,庄严气氛下静默紧张的对峙等等,都具有极强的秩序性。


而以整个华语类型电影谱系的维度来看,《双旗镇刀客》给类型表达方式上带来的革新也同样显著。区别于同期香港商业电影的“尽皆癫狂,尽皆过火”的浪漫主义风格,何平导演以更扎实可信的现实背景来讲述故事,使得电影的基调更为写实。这种现实质感令电影在整个华语影史上都留下了独特的美学印记。


为此,知名武侠片导演、影评人徐皓峰在《<天地英雄>的形象感》中评论他是“大陆少有的会剪动作戏的导演”。而本片也被评论界认为是 “开创了中国武侠电影新潮”,甚至“影响了日后的《新龙门客栈》和《东邪西毒》”。


或许一部《双旗镇刀客》并不能完全表达清楚何平对中国西部人文风情异乎寻常的执着精神,在1996年以及2003年拥有更大投资、更大演员阵容的《日光峡谷》《天地英雄》可能才是他对西部地理景观的全面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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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峡谷》影片截图


在《日光峡谷》中,何平以“寻找”和“复仇”作为母题,让张丰毅饰演的无名寻仇客闯入一片广袤的雪域藏地,并使其在杨贵媚饰演的老板娘红柳的女性主义感召下,主动放弃寻仇、回归人性,可谓是在男性的坚韧中提炼出了几分柔情。而于《天地英雄》这部早在1984年便已开始筹备的影片中,何平又将历史的背景放大,将整个故事投射在公元8世纪的盛唐时期,以保护丝绸之路的角度展开构述。同时,电影被赋予极具观赏性的情节和视听元素,始终将“好看”放在第一位,体现出他驾驭商业制作的非凡能力。何平本人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的时候说,“电影就是一个大众艺术,我不为一小撮人拍电影。要让受众群的面积够大,因为它是商业电影。”《天地英雄》中商业元素和侠骨柔情的结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断突破的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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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英雄》影片截图


从《双旗镇刀客》到《日光峡谷》再到《天地英雄》,何平对中国的西部地区展现出一以贯之的视觉塑造。无论是双旗镇、日光峡谷,还是西域沙堡、大漠孤城,都透露出明显的西部印记,自此以后,日落黄沙、狂野西部的独特影像景观即成为何平电影的典型标识。


表达:历史寓言,人性审判


实际上,何平的电影不只有对西部风土人情的关照,和其他第五代导演一样,他对传统历史中人性善恶转变的刻画与描写其实也是其作品中的一个重要印记。


早在1994年由宁静、巫刚主演的《炮打双灯》一片中,何平就将春枝、牛宝这两个人物置于上个世纪时局最为复杂的20年代,并把影片的叙事背景具体到一个以卖炮为业的深宅大院之中,以青年男女纠葛的情感欲望表现出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抹杀和毁灭。《当代电影》1994年五月刊《<炮打双灯>笔谈》一文中,将《炮打双灯》视为“中国化的寓言”。鞭炮与爆竹在片中不仅作为组成寓言故事不可或缺的叙事元素,而且还成为喻示“闯入者”形象的重要意象。全片摄影多用运动长镜头,也拍出了深宅大院特有的窥视感和压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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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打双灯》影片截图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本片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大胆采用了女扮男装、阴阳倒错的设置。《何平电影的“个人话语”研究》中将“春枝”这一人物视为一种“意志符号”,其代表被封建思想摧毁的、牺牲的所有女性性别。对历史、对文化的反思,渗透在何平电影的骨血中。


而在之后被更多人看到的文艺片《麦田》中,何平又将影片的历史背景延伸至更具戏剧性的春秋战国时期,以秦赵两国的长平之战为切入点,讲述了一个寓言式的讽刺故事。影片描写一对秦国逃兵在因缘巧合中来到赵国的一座小城,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编造虚假战报欺骗留守全城的女人,在一场场试图掩盖事实的表演中其人性的善恶也得以被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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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影片截图


有意思的是,何平在本片中以金日、水日、木日、火日、土日将整个故事分为五个段落,而这五个段落又正暗合周易的五行之数,这种后现代主义的叙事模式明显带有解构剧情、消解经典的意图。正如上海大学影视学院教授聂伟在《电影批评:影像符码与中国阐释》一书中所说“何平即是用一种乌托邦式的写意方式完成了对历史的回忆和重述,并且实现历史语言和集体经验之间的有效转换。”


助力:竭尽全力,推动行业


除了导演工作之外,何平还曾经主动在业内担任策划、监制等工作,曾任第五届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秘书长,为中国电影的革新与前进充当引路明灯。在上世纪90年代末, 院线制改革的推进过程中,他作为中国电影的工业化体系中的首批电影监制之一,策划和监制了《甲方乙方》《不见不散》等优秀华语影片,与诸多一线电影人一起推动了整个电影产业的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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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担任美国索尼哥伦比亚电影制作(亚洲)高级顾问一职时,何平曾讲道,“哥伦比亚好比一个有很多货架子的超市,它生产的任何华语电影,任何本地源电影都可以放到超市,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对中国电影是有推动意义的。”他一直都以开阔的视角,去接触外界,以此推动中国电影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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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曾说过:“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做监制,但是我有自己的融资渠道,可以帮助其他导演。当我没有欲望拍戏时,又不能离开这个行业,就去帮别人。我总说自己是职业电影人,从没离开电影这个行业。我知道导演在想什么,也知道投资人在想什么,他们把双方诉求告诉我,我尽量去满足双方需求。”作为监制,他用自己的经验和长久积累的资源,竭尽全力推进中国电影的发展,对中国电影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前期,何平导演在探索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为中国西部片树立了标杆,后期,他与业界同仁一起,为电影行业发展以及和海外电影的交流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回顾其职业生涯,可以说他塑造的人物和影像都在中国电影史的进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他本人对中国武侠电影、西部电影等类型片中所做出的有益探索也必将载入电影史册,那些受到他帮助和提携的电影人也将会把这种奉献精神、探索精神继续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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